金鱗開 五六章 毒龍帖耳收雷霆(六)
更新:09-01 18:01 作者:美味羅宋湯 分類:軍事小說
朱純臣從東宮外邸回到府中,換了燕居道袍,大步往冬園走去。武將世家的遺傳基因讓他的步子又穩又重,踩在青石磚上咚咚作響。府里下人紛紛躬身迴避,不知道這位公爺今天又碰到了什麼急事。
成國公府有春夏秋冬四個園子,其中冬園景色蕭索,多是太湖運來奇石,種植的草木也多是藤蔓一類,入了冬便只剩下焦枯的藤骨。如此不祥的景色,自然不被達官貴人所喜,之所以出現在國公府邸,完全是因為一個人。
朱純臣想到那人始終被欠了五百兩銀子的臉,腳下難免又有些遲滯。
一走進冬園,朱純臣就好像被一團寒氣包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借着這股寒氣抖擻精神,嘴角微微上扯,半笑半叫,道:「哈哈哈,平清兄好雅致呀!」
暖閣門窗大開,不見火光熱氣,只露出一個頭戴黑色儒巾,身穿一襲月白直身,箕坐榻上,盯着几上的雲子,宛如老僧入定,又似蠟像泥人,渾然不動。
朱純臣知道此人傲氣之大,並不以為意,湊上去看了看,卻不足以看出任何門道。他不肯露怯,又要引這位平清兄說話,笑道:「這便是日前那本《嘔血譜》麼?」
「正是。」那士子抬起頭,大約三十開外的容貌,留着清雅長須,一雙黑眸似水流光,望向朱純臣,嘴角微揚,似嘲似笑道:「正是公爺前些日子靡費千金尋來的《嘔血譜》。」
「哈哈哈,平清兄又在罵我市儈啦!」朱純臣哈哈大笑,在對面坐了,臉上陰沉下來,道:「今日東宮召見,正要與先生問計。」
「是京營的事?」平清頭也不抬,猶自盯着棋譜。
「也算,」朱純臣道,「是火藥的事。」
平清抬起頭,望向朱純臣:「火藥?」
「竟然有平清兄都看不透的事麼?」朱純臣得意與快意摻雜,笑道:「太子是想改火藥局為皇店,以後三大營得花銀子買火藥局的火藥。」
「唔……」平清微微皺眉,臉上陰沉不少。他道:「公爺是怎麼回對的?」
「我哪裏會許他?無非支吾敷衍了一番。」朱純臣笑道:「不過,要是真要三大營出銀子買火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有銀錢往來,這中間哪有不損耗些的?」
「是啊,日後只要想讓太子回宮,便藉口說買來的火藥只是一堆沙土,發炮炮不響,打銃銃不着。」士子淡淡說道,好像在與人討論天氣一般平常。
朱純臣嘿然而笑,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小心思被人道破而惱怒。若是這個書生連這點都看不出,哪裏配得上自己對他禮遇有加,待以國士?
「只要你答應下來,就握住了東宮的軟處,為何不答應呢?」平清問道。
「嘿,」朱純臣微微搖頭,「我哪有那麼大膽子對國本耍這樣的心機?總得知道東宮這一手到底所為何來,還有沒有後手,這才能謀定而後動吧。哈哈,這還多虧了先生這些年來的教誨啊。」
平清嘴唇緊抿,道:「你覺得太子所為者何?」
「我與東宮往日無冤近日無讎,大明到了如今這境地,我等世代公卿也不可能給天家惹麻煩。」朱純臣眉間緊鎖,努力想着一切可能的緣由:「莫非是太子有心興除利弊,要重振朝綱,正好從我京營下手?」
「重振朝綱那是皇帝的事,他還不夠格。」平清捻起一枚雲石,道:「學生常對公爺說,事無偶然,必有繩跡。公爺莫非就不記得了麼?」
「哦?願聞其詳。」朱純臣正襟危坐道。
「東宮以防疫出宮,先做的什麼事?乃是練兵!」平清將棋子重重拍在秤盤上,隨手又拈起一枚,在手中揉搓,不急不緩道:「不過月余,他新募的東宮侍衛就連朝廷命官都敢殺。而且不請令旨,只是以東宮故命行事,這足見東宮賞罰有信,已經徹底得了軍心。」
朱純臣雖然知道這一層,聽別人說來卻仍舊有些驚悚。
「兵分步、馬、車、火器諸營。」平清斜落第二子,道:「京師之中難以操練車、馬,唯有步營和火器營可以操練。其中火器營早在太祖高皇帝立國時便大放異彩;成祖時獨設神機營掌火器;戚武毅練兵,步火參半。可見我朝凡欲用兵者,首重火器。所以說,也只有豬才會相信太子要了火藥局是為了去開石灰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