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記 『壹零肆』燕雀將離
不二日,皇帝便將彈劾太子的奏章強行壓下,並降馮琛戶部尚書之職,將他從京師調往山西任戶部山西清吏司,十月初即刻啟程動身。又貶東宮少師、少傅方卜廉與宋岩官階從二品,以懲督教不嚴之責,並對冤死的兩名織造官員家屬安撫厚償。
馮琛慣是主張激進的一派,對於那些只會張張嘴要錢的內閣要臣們素來看不順眼,暗裏早已是不少人的眼中釘。今次雖被貶去山西任地方官,到底手頭上管的還是賬,那山西還與肅王沾着關係——到底是貶還是抬,眾臣看不懂皇帝到底是何意圖。
朝中對此非議甚多,然而細想又覺無可指摘,畢竟從正二品降為正五品是大夥眼睛都看見的,一時間改廢皇儲風波便被勉強壓下。但楚鄒的太子光環自此便被牽連黯淡了,原本皇帝派與東宮的職權亦被許多收回。
今歲的雪來得晚,往年十月初就已下過頭一場了。那雪不下,空氣便越發的冷颼,清早的養心殿前霧氣微浮,磚石地面打出滲骨的涼意。
馮琛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髮妻羸病,中年方得一幼子,時年不過五六歲。連日被哮喘困擾的楚鄒寫了一封罪己書,端端地跪在養心殿外的台階下,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殿內光影冷清,仙鶴腿琺瑯爐里龍誕香雅淡沁脾,楚昂正坐在書案前晨讀。一夜分五更,每更分五點,他多年都是五更天過二點時便起來,數年如一日的勤政。對於楚鄒的罪己書不予理睬,只叫太監張福出去把人勸走。
張福巍巍顫顫地走出來,懷抱拂塵道:「太子爺還是回去吧,萬歲爺說了,朝政不似風箏簡單,手中一條線上了天就能飛,裏頭那是千絲萬縷的聯繫。今朝萬歲爺替您平了一次、兩次,這條路啊,最終還是要您自己走。」
自從九弟受傷,楚鄒被禁足隨後又臥病不起,已經多日未曾單獨面見過父皇。心知父皇不召見他,是怕互傷了那份情;但替他平壓彈劾,則是因着皇權之政。
那道鴻溝,終歸是難平了了。
楚鄒跪在外頭自責不起:「此事因兒臣而生,理應由兒臣受罰。馮大人秉正廉守,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張福嘆口氣,只得低聲道:「殿下是病糊塗了,皇上貶了馮大人去山西,但管的仍然是財政。皇上用心良苦啊。」
楚鄒默了默,這才算是聽進去。大病一場使得他瘦減下來許多,目光看上去冷清清且堅毅。驀然抬起俊美下頜,凝了殿內的皇帝一眼。那「中正仁和」的大匾之下,楚昂慢慢翻閱着典籍,因為有了煙火,他的身影看上去便少了從前落寞,顯出幾分寧靜。
楚鄒知道他幸了錦秀。
閉了閉嘴,忽而叩下頭狠心道:「兒臣再懇請父皇降旨,將九弟交與李嬤嬤撫養,以寬母后眷子之心。」
殿內雙龍擋板御案旁,皇帝的指骨在聽到這句話時頓了頓。
張福瞥眼看到,連忙壓低嗓兒勸解道:「嘖,這就是殿下您不對了。後宮三千佳麗,全都是皇帝的女人。萬歲爺寵幸哪個宮女,那不是您東宮干涉的事兒。」
楚鄒不為所動,依舊目光如炬地重複道:「懇請父皇將九弟交與李嬤嬤撫養,以慰母后眷子之心!」
楚昂知道他的意思,聞言便抬起頭來。
長眸睇向外面的楚鄒,看着那十四少年固執俊氣的模樣,耳畔又想起楚鄒之前說過的話。
其實楚昂還是愛着這個兒子的,但是那種疲累卻道不出。楚昂便冷聲道:「朕寬容了你一次,將鄎兒置於你身邊將養,結局卻是如何收場?小九是你母后留下的骨肉,亦是朕的幼子,朕還是那句話,一切順從他覺得快樂的,但凡過得開心即可。」
他說得很慢,說完便復又低下頭不理。楚鄒跪着不動,張福只得叫了人把他拉起來,又不放心,一路隨着他出去。
從月華門過,乾清宮場院前涼風習習,吹着人的袍擺撲簌翻舞。楚鄒大步走着,面色冷然。忽然看到前方一名宮女正陪着一個小皇子在玩耍,那小皇子穿一襲棗紅小袍,手往下拍打,分明皮球就在跟前,那樣簡單,怎生卻頻頻被他抓空。
楚鄒凝着那張熟悉的側臉,步子就不由自主慢下來。走到近前了,才對上楚鄎驀然抬起的眼眸。
那是他在高燒、禁足與哮喘發病後,頭一回見到九死一生回還的楚鄎。
像極了母后的小臉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