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蟬聲 第六十八章 虛實籠絡賢達士 縱橫捭闔黑白棋(下)
蕭衍笑呵呵地抱過一壇白子,整整一千多枚!
掂量着怎麼也得有六十來斤。
「魏王,革新雖然是好事,
可是有時候步子太大也容易出問題。
《易》雲,革言三就。
不可急於一蹴啊。」
元宏也將那壇黑子一把抱過。
無論從身份還是棋藝上來說,他都應該執黑。
古代圍棋沒有貼目的規則,自然是先行的黑棋勝算高出許多。
元宏伸出兩指捻了一子,啪得拍在枰上,
「先生何以教我?」
蕭衍棋力非凡,落子飛快,這四十五路棋盤雖然是前無古人,但顯然是善戰中腹得天下。
他既然成足在胸,隨手而應,語氣便格外自信從容,
「弈道萬變,不外做活。
所謂取勢,若不能轉化為實地,最終皆是一場空。
人道萬變,亦不外做活。
所謂取勢,若不能轉化為實利,也不過是一場空。
觀當今格局,自周王封建以來,人之所以別貴賤,無外乎宗祀中的地位和掌握民生資源的多少。
魏王大力易俗,本是好事,
可是迎合華夏儒道墨,三教九流,必然會抬高中原世家,衝擊代地貴族原本的地位。
而順應華夏服章習慣,又讓他們手中以放牧為核心的生產資料貶值。
代地舊族的根本利益將會受到衝擊,
魏王若勉強為之,必蹈王莽之覆轍。」
元宏捻子大笑,又下了一手,
「蕭卿的說法倒格外有趣,與清河諸閥的見解倒是頗有不同。」
「代地舊族利益有損,清河諸閥獲益最大。
表章天子,本就需要春秋之筆,他們又怎會如此直言呢?
臣是外人,不存私心,沒有顧忌,
所以能說些魏王平日聽不到的話,如是而已。」
元宏望着棋局,似乎進入了長考,輕聲呢喃道,
「可有破局之法?」
蕭衍捻了一粒白子在邊路輕輕一飛,
「飛。
弈道之中,最常用的架勢便是飛。
無論大飛,小飛,錯落有致,間疏得宜,進退自由。
這自由二字,很是關鍵。
保證屬民對生活方式選擇的自由,便是對不同團體利益最大的保護。
對於邦國而言,終極的自由就是可以因地制宜提供不同發展模式,供臣民選擇。
喜漢俗者,入關為中樞重臣,
喜舊俗者,分封隴西,朔北,燕雲,築國之藩籬。
華夏文化,起於農耕,旺於工商,
塞外貧瘠,不宜全盤照搬。
善牧者牧,善耕者耕,國自安矣。」
蕭衍一邊說,一邊落子,竟是穩穩佔了上風。
魏王每每長考,時而頷首,時而搖頭,聞言嘆息道,
「蕭卿之才,可御社稷。
區區一個黃門郎,實在是太屈才了。
不過北魏南齊,終究難以一心,
為何蕭卿對孤如此推心置腹?
難道」
蕭衍啪地拍落一子,
「陛下誤會了。
蕭衍始終是齊人。
而今魏齊兩國真要全面開戰,誰都沒有一口吞掉對方的實力,
必定會烽火連年,打個天翻地覆,兩敗俱傷。
在這種局面下,無論魏還是齊,一定都希望對方的君主是一個能夠審時度勢,對邊鎮部隊有絕對掌控力,能夠儘量避免不必要紛爭的大氣梟雄。
魏王您恰巧就是這樣的明哲之君。
所以,魏王可以穩住時局,對南齊有百益而無一害。」
千穿萬穿,始終馬屁不穿。
蕭衍這一番話,元宏聽得是十分受用,頓時抖擻精神,棋力似乎也漲了幾分,
「蕭卿謬讚了。
孤始終未成秦皇漢武之事,當不起明君二字。
不過依蕭卿所言,齊國蕭鸞,可並算不得什麼好鄰居,真是讓孤傷透了腦筋。
哎,為何齊君不是蕭卿?
那樣,孤便省心多了。」
蕭衍聽了這話,心中忽起波瀾。
雖然他對齊王蕭鸞有諸多不滿,但卻從來未曾動過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此番北來,也只是為了尋回蕭子良,期望能夠輔佐高皇帝的二皇子重振南朝。
但是那日他讀過蕭子良轉抄給他的江淹手書。
那句「彼可取而代也。」,確實也讓他頗有感觸。
今日元宏再提此事,又怎能不讓他心旌一盪呢?
對弈的關鍵是靜心。
尤其是眼下這四十五道棋盤,往往差不得一招。
蕭衍心神之恍惚了片刻,便一連走了幾步臭棋。
一條大龍竟然被元宏趁機斷下半截肥尾,本來大好的局面,忽然逆轉。
元宏得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