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九十七章 覆舟(二)
清冷的月光灑落在將士們的武器和鎧甲上,反射出星星點點的閃爍寒芒。所有人都寂靜無聲,甚至連胯下的戰馬也沒有任何一點嘶鳴聲。
騎士與戰馬之間是有情緒互通的。如果騎士充滿焦躁和緊張,則戰馬會敏銳地感受到這種負面狀態,並且受其影響,同樣體現出焦慮不安的狀態。而此刻,一場關係重大的戰鬥之前,數千人、數千匹馬聚集一處,卻沒有絲毫聲息。這最真切地反應了將士們的心態,是真正的熊羆之士才能表現出的輕鬆態度。
幽州士馬精強,確為天下之冠。長久以來,北疆的胡族騎兵在面對中原政權的軍隊時,都在勇敢程度和騎兵戰術等方面保持着巨大的優勢。而當胡族騎兵得到精良的裝備後,他們更立即成為最可怕的殺戮武器。永興元年、二年,王浚正是憑藉着這樣一支軍隊南下攻陷鄴城、威逼長安,從而為自己攫取了足夠的政治資本,由一名北疆邊鄙的地方官,一躍而成為足以撬動天下局勢的強大方鎮。
王浚已經習慣了用武力來維持自己的地位了。雖然幽州軍剛剛遭到從未有過的失敗,雖然多年來的政治盟友東海王已經若隱若現地表現出了忌憚和疏離,但王浚絕對堅信,只要將幽州軍的力量發揮在適當的地方,必然無往而不利。
他策馬向前,威嚴地掃視着在最前方列隊的軍官們,輕輕咳了一聲,想要說些什麼來鼓舞士氣。
這時候段文鴦的戰馬突然連續地打着旋,四蹄猛烈踐踏地面,暴躁地嘶鳴起來。段文鴦有些尷尬地連聲喝馬,費了好大的精神才將那匹灰白色的駿馬安撫住了。
段文鴦的騎術在幽州軍中只有寥寥數人可比,這種情況出現在他身上,實在很是罕見。
王浚等待了段文鴦片刻,不知為何,突然心頭一陣悸動,似乎有什麼極其不妙的事情將要發生。
王浚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可他環視四周,只見眾將士們都目光炯炯地等待着他發出號令,並無任何異狀,再看看坡頂上眺望敵情的斥候,也沒有絲毫特別的反應。
數千鐵騎來此,距地不過咫尺之遙,還有什麼要多想的?無論如何,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刻!
王浚抬手示意。
一名騎士從他身後緩緩前出,手中擎着松明火把。各個縱隊最前方的騎士依序向前,先將自己手中的火把點亮,隨即再點燃自己後隊騎士所擎的火把。很快,原本陰暗的山坳窪地就亮起了一片火海。
鮮紅的火在王浚眼中躍動,無數火團搖晃着,在瞳孔中留下的軌跡連成一片,就像是沸騰翻滾的血,讓人情不自禁地亢奮、情不自禁地殺氣升騰。
王浚鏘然拔刀。鑲金嵌玉的華貴刀身在夜空中劃出一道流光溢彩的弧線:「殺!」
數千人同聲應和:「殺!」
寂靜的夜晚仿佛被一聲驚雷炸破。血紅的火光沖天而起,千百鐵騎此起彼伏,如一條條龐大無比的灰龍捲地揚塵,撲向那片毫無防備的孱弱營寨。
晉陽軍的營寨里,這時候已亂成一團。零星的火把被點燃,隱約映照出沒頭蒼蠅般亂闖亂奔的人群,各種驚慌失措的嘶吼聲、叫嚷聲仿佛獵物的悲鳴,刺激得沖在最前方的幽州軍騎士血脈賁張,拼命地打馬加速。
這座營寨本來就不是為了作戰而建造的,因此甚至沒有寨牆。只有一圈簡單的柵欄。柵欄由豎直捶入地下的粗厚木板組成,木板與木板之間用橫列的木料連接,彼此以草繩綑紮緊固。這在幽州鐵騎面前,根本不構成阻礙。
最先衝到營寨附近的騎兵斜刺里奔過,他們揮舞着套索,將一頭套在木板上。馬匹繼續奔馳的衝力立刻就將木板連根拔起,甚至將整片的柵欄拉扯得飛到半空。
為了加強這一波衝擊的威力,王浚甚至派遣出了他視若珍寶的本隊重騎。這些渾身披掛鐵鎧,飾以彩練的重騎兵立即從缺口中突入,就像是尋着堤壩上的裂縫噴薄的潮水那樣,蠻橫地衝撞進去,用他們的長槊、利刃和鐵蹄,將營寨里慌亂的敵人殺得血肉橫飛。
第一波的衝擊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力。在鐵騎突如其來的打擊下,晉陽軍的將士們每次試圖聚集起防線,都會在瞬間被撕得粉碎。沖入營寨內的幽州騎兵橫衝直撞,將火把四處丟散着,點起一個又一個火頭。
帶頭的幽州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