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六卷 忽然之間第一百零九章 你看
「你看,道理其實從來都是人世間最簡單的東西,水往下流,雲往天空,有光明就有黑暗,該換的時候,自然就要換。」
觀主看着寧缺,神情平靜地做着解釋。
寧缺沉默了會兒,說道:「為什麼以前你沒有這樣想?」
「道門畢竟是昊天的道門,就像靈魂是人的靈魂,平靜安寧生活着的時候,誰會想到殺死自己以換取新的靈魂?」
觀主的手指輕輕搓弄着那片青葉,有清新悅耳的聲音響起,伴着他的話語,就像四周的野花一般,吐露着芬芳。
「我能想透這件事情,或者說,敢去想這件事情,要感謝葉蘇……我那位了不起的弟子,他在臨康城的陋巷裏悟出新的道路,創建新教,寫下那些發人深省的文字,告訴我可以這樣去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才是我的老師。」
觀主的目光落到桑桑身上,說出下面這段很重要的話。
「新教與道門的教義其實並不衝突,只不過是不同時間段的真理,無數年來,人類處於莽荒時期,需要您的庇護,然而人類終究在成長,千年之前出現了夫子,出現了那位開創明宗的光明大神官,有軻浩然、有蓮生,也有我,種種事由都證明,人類已經成長到最開始的時候自己都想像不到的地步,人類已經長大,不再需要你的庇護,他們有足夠的能力自己守護自己,不需要死了再活。如野草般飽受折磨,不需要忍受無數劫來在永夜與白晝之間無盡的輪迴之苦。」
寒潭依然淒冷,潭畔卻如深春,山花爛漫,青樹招展,被寧缺刀意斬成無數碎片的畫面,被濃郁的春意漸漸修補如初。
一片安靜,很長時間都沒有任何聲音,只有觀主指間悅耳的葉笛在不停鳴響,不是戰場上鳴金收兵的意思。卻像是人類敲擊着戰鼓。
寧缺用了很長時間消化掉心頭的震驚。看着對岸的觀主,說道:「夫子也說過類似意思的話,人類確實已經成長到不需要昊天的程度,他們早就已經站了起來。甚至有的人可以自由地飛翔。不同的地方在於。我們書院以為人類需要去更廣闊的天地,而道門依然認為要留在原地。」
觀主說道:「多年前我說過,這是理念差異。無法解決,我以為永恆來自平靜肅穆之美,而夫子和他的弟子卻總以為變化才是永恆。」
寧缺說道:「變化,本來才是常態,不變,才是偶然出現的異態。」
觀主說道:「人類,本就是非常態的產物,難道反而要去追求常態?」
寧缺說道:「如果葉蘇還活着,或者大師兄在這裏,可以與您進行這方面的辯難,我不行,我最擅長的事情是戰鬥和殺人,不是理論方面……不過即便是我,也能看出您這套理論里的一個最大的問題。」
觀主說道:「請講。」
寧缺說道:「如果依然是一個自我封閉的系統,要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那麼就算沒有昊天,依然需要一個集體意志來執行規則,誰來?」
片刻安靜,觀主的聲音平靜響起。
「我來。」
觀主說道:「你看,這件事情依然可以很簡單地解決。」
……
……
我來?來做什麼?來做昊天……看,天上有灰機……變天了,打雷了,下雨,快收衣服吧……瞬息,寧缺的腦海里,閃過了這些語句。
他沉默低頭,看着漸融的潭水倒映着的天空,震撼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些,開始有足夠的精神思考這件事情,越想越覺得了不起。
觀主真的很了不起。
殺死昊天,自己成為新的昊天,這不是大丈夫當如是,而是彼可取而代之,這是難以想像的野心圖景,也是最強悍的精神宣言。
任何事情,只要體量足夠龐大,便會給人一種偉大的感覺,比如雪峰,比如荒原,野心只要足夠大,也是一種偉大。
觀主在最後還是走到了老師和小師叔那步,但他未曾懷疑過自己的過往,因為道門無數年的積累與底蘊,給了他足夠的理念基礎,讓他很直接地得出了一個結論,天不行便把天換了,我自己來做!
好大的野心。
好大的膽子。
桑桑面無表情看着對岸。
除了寧缺,觀主是整個世界最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