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叢嵐 第152 老頭
「他與你相遇,是被那場實驗中的異常力量所吸引。」許行素說的很是艱難,他終於抬起頭,繼續道。「是因為,神明混血覺醒了,對吧?」
桑衍怔住。
她不想許行素繼續深究下去,可也沒有否認。「也許。」
許行素抓着繩索的手很是用力,以至於掌心處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紅痕,他還是垂下了手,低聲道。「我總以為我能救你,桑衍。」
許行素失去了生身。
許家的所有人都死在了實驗室中,險些連姓氏都被抹去的許行素失去了生身,他選擇活着的唯一理由,是兩次救下他的桑衍,還需要指引。
他會救她,並為此選擇活下來。
視其為親人、姊妹,將桑衍的事也當做自己的事情來看待,桑衍就是他的生身,他努力的方向——他總是認為他會明白一切,並且……
他確實明白了一切。
除了他與桑衍間隔着神明二字,遙不可及也不可能救她這一條。
他不甘心。
桑衍垂眸望着他,好久才緩慢開口道。「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這一句立刻叫許行素抬起頭,因為休息不好而泛着紅的眼睛中隱約是期望,果然桑衍唇邊是很輕的笑意,聲音也溫柔的過分。「有什麼不一樣?」
人類也好、神明也好。
決定這一切的從來都不是血脈,她站在許行素麵前,作為人類,或者作為神明,又有什麼區別呢?
許行素察覺到桑衍正站在他身旁這件事,不在神殿中、不在冰冷的地方,就倚在他身側不遠,那雙眼睛是這麼多年看見過的,十分熟悉的黑色。
他說不出話。
他想說這樣走下去你會變成怪物,沒有任何能夠阻止諸神膨脹的方法,也想說就算是白狼也許也看不到終末之日,他又如何肯用自己來救你?
想如往常般對桑衍說他總會找到辦法,想堅定起來想笑起來,可是抬在半空去拉桑衍的那隻手,被凍得僵硬,最終只是沉默收回。
他不怕她。
他怕自己無能為力。
「會有辦法的。」這樣平常的一句安慰,自桑衍口中說出卻頗有力度,叫他咬着牙抬起頭,聲音沙啞。
「桑衍。」許行素從不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可如今他說着謊,堅定到連自己都相信了。「給我時間,我會了解更多事情,也會救你。」
桑衍低笑一聲。
許行素總覺得對方是在嘲諷自己,漲紅着臉說不出話,他望着桑衍唇邊輕盈的弧度,突然長長鬆了口氣,嘆息道。「叫我一聲兄長吧。」
叫他再勇敢些。
桑衍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稍作回憶才想起兄長應當是如何稱呼,她盯着許行素執拗的雙眼,笑着回答。「哥哥。」
「你什麼都別怕。」許行素站起身,他偏開臉望向白狼,又收回了視線,繼續說道。「別怕,別做夢,天會亮的。」
桑衍停在原地,忽然想起最初到東亭的時候,許行素總是怕她做噩夢,像個小大人似的夜裏翻牆過來看她,結果反倒被牆角的她嚇了一跳。
其實那時候桑衍沒有夢境,連過去的一切都模糊的過分,怎麼反倒是如今,那些都好像從不存在的時候,又在夢裏見到了呢?
「好。」桑衍順着他的話應聲,她突然話音一頓,抬了抬頭,片刻後向着白狼的方向走去。「我這就回去了。」
許行素站在那兒越發的不甘心,可又不得不承認比起自己,是這個人更能保護桑衍,可是兄長見到放在心尖上的妹妹突然有一日,心繫於某個不知名的男子,總會有種被奪走了什麼的錯覺不是嗎?
他晃了晃疼的厲害的腦袋,老老實實還爬回牆邊,才從牆上翻下來,便看見院中有個年輕男子負手而立,青衣於月色下隱隱約約。
……東亭院長?
許行素餘光掃見石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古籍,借着月光勉強看見封面上寫着『對神明組舊聞紀事』幾字,立刻明了,咬着牙沉默下來。
「為什麼要查神明的事情,嗯?」東亭並未回身,他似是在自言自語,並非是質問的語氣,可許行素仍舊無法回答,於是東亭嘆了一聲。
「你知道上一個看過這本書、了解到這座學院故去之人,是誰嗎?」
許行素覺得聲音發澀,不像是從自己喉中說出的。「是誰?」
「他是個天才。」東亭聲音平和,毫不吝嗇的誇獎道。「任何事情都學的很好,對什麼都有自己的見解,優秀而謙遜……是我最驕傲的學生。」
月下這位已經不知經歷過多少歲月的院長,緩緩說道。「然後,這位也許已經超過了我的學者,一手創建了那個實驗室。」
許行素呼吸一滯。
他知道東亭一定也如規勸他般規勸過那人,知道東亭希望他的學生不要被區區『異於人類的力量』所蒙蔽,也知道東亭最終只是嘆息一聲。
沒有聽從勸告的那人,還是步入了歧途。
任何人的命運都在自己手中,東亭無法干涉,他只是盡全力想要讓他們別被迷惑,最終全部歸於一句。「行素,我希望你知道,什麼能做,什麼做不得。」
許行素知道自己的任何回答都是蒼白的,他現在的每一句承諾都可能成為後來某日,他背叛『自我』的證據。
「院長。」許行素還是開口了,他站在東亭身側,無論對方是否相信,還是堅定的回答。「我有我必須去做的事情,也許會與您的教誨相違。」
東亭轉回身,當初咬着筷子哭的無法自抑的男孩已經長成了少年人,那雙眼倒是始終如一的堅定。「但那絕不會讓您覺得失望。」
一模一樣的聰慧,完全不同的個性與答案。
許行素永遠不會成為那個人。
東亭伸出手揉了揉許行素毛茸茸的短髮,在少年不滿的掙扎中,溫和說道。「夜深了,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