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貴 第23章 蔡襄之錯
吃喝一會,一直不說話的吳充道:「相公西北大勝,重整禁軍,總覺得是要天下休養生息的時候,卻又一下國政大變。相公正當青春,是否求治過於急切了?」
歐陽修道:「西北滅党項,敗契丹,有此功,相公還有什麼功可求?如此做,必然是真有大事,我等思之不及罷了。」
吳充不說話,蔡襄舉杯一飲而盡,把杯按在桌上道:「相公所言,太過龐雜,一時也能以理得通透。我就不明白一點,相公言欲抑勢力之家對小民的侵奪,要在天下均田方稅之餘,還要憑田土出徭役,不出人則出錢。又要官把城鎮之間的場務、酒樓、邸店,凡令人指射的一切賣出,只留官派吏直管的。還優先賣給鄉間大戶,太過麻煩。如今三司錢糧廣有,有銀行在那裏,把官營之業全部賣出又如何?鹽鐵非善政,不得已而行之。」
歐陽修道:「相公自有道理,我們官位低微,或有不知情之處。」
蔡襄脾氣最倔,一聽歐陽修的話,眉毛一揚:「有何不知情處?逐匈奴,行鹽鐵,漢武帝之政。徐相公滅党項,又有李相公去西北經理西域,無非是要效武帝故事罷了!」
吳育咳嗽一聲:「君謨,相公一再言,君子當論跡不論心,以君子為北辰行之,你又行誅心之論了!朝廷如此做,相公自有深意。朝廷為政,勢力之家和平苦之民為兩端,現如今鄉間小民艱難,故行此政紓緩民力。城鎮裏面,朝廷管得嚴,抑勢力之家太過,產業凡有尺寸之利,必收於官。緊處當松,松處當緊,朝廷從容處置之。」
蔡襄嘴角一撇:「何處為緊?何處為松?說得過於玄了!若真是為小民着想,何不把天下之物一沒於官,天下之田一沒於官!有場務,有營田務,自經營之。怕勢力人家借田土和場務盤剝小民,收入朝廷,朝廷總會憐民愛民!」
吳育道:「此話我還真問過,你猜一猜相公是怎麼答的?」
蔡襄道:「這何用猜?無非全沒入朝廷,朝廷管之不及而已。若要管,必要新召無數官吏,冗官冗吏如何平?相公雖有大功於國家,終是人也,何必身背此怨!」
吳育笑道:「是以說,君謨,你不去究事情如何,不肯用腦,只是猜人,如何能知事情端的?徐相公曾言,本朝宰相,功以趙忠獻相公為首,德以王文正相公為第一。忠獻相公佐命之功無人可及,文正相公以『怨歸於己,恩歸於上』居相十數年。徐相公對宰相治政第一條,就是文正相公的『怨歸於己,恩歸於上』。相公何許人?出西北統軍,其餘大臣三辭四推,相公慨然赴任。滅党項,敗契丹,編練隴右之軍。朝廷要調,相公把手下最得力之將、最強之軍撥付出來。軍功如此,說除軍權,相公立即上馬回京。」
說到這裏,吳育搖搖頭:「君謨,你要改!徐相公當政,再是如此隨口評論,只怕不會一笑置之。相公此人,對官員合不合職任極是較真,你這樣是犯了諫官的大忌!」
吳育和蔡襄都是福建路莆城人,關係不比旁人,這是真地在勸他。
蔡襄知道自己說得過了,不再說話,只是喝酒。
歐陽修瞪了蔡襄一眼,問吳育:「君謨說把天下之物收為官有,又有何不可?」
「天下有餘物,官以租賦收之,以官營之場務奪之。此物尚余也,入勢力之家。官收此物為何?官員俸祿、養軍之費之外,當治生產,使世間錢糧越來越多。治生產,自然於天下有好處。只是場務必有餘利,此餘利用全用於治生產,非不想也,勢不能也。三司再大,豈能天下之錢一一全管?此必托之於下。托之於下,必有貪瀆之吏上下其手,年深日久越貪越多。是故,把天下之物沒於官,非抑勢力之家取平苦之民余物法也,是納勢力人家於朝廷內也。此等人得利,朝廷當怨,日久必生亂。」
在生產力達不到的情況下,強行把天下公有,不是消滅剝削,而是把剝削者收入了政權內部。初期是政權這個交集撐大,把剝削者和被剝削者這兩個集合幾乎全部納入,經過長時間的發展,跟早期的剝削社會生出階級一樣,在交集裏仍然會分出階級。最終的結果不是消滅了剝削,而是改成了在政權內剝削,換另一種方法進行鬥爭罷了。這個時候的政權,承受被剝削者的全部怨氣,相當於剝削者的背鍋俠,還怎麼維持?
以為如此做從此跳出了治亂循環,實際上治亂循環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