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貴 第42章 方田均稅
揉了揉額頭,徐平放下各種公文,喝一會茶。宰相位高權重,一言可決天下大事,但確實也是一個苦差事。要把各種各樣的制度和施政措施,理成一個完整的體系,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腦細胞。徐平做了幾個月,就有些吃不消了。
在這個年代,徐平有各種各樣賺錢的辦法,為了錢他實在沒有必要坐這個位子。耐着辛苦做下來,還是出於一種責任感,真地要給這個天下做些事情。金錢、地位,這個年代又沒有能夠傳給後世永遠不變的,再多又有什麼用。
這是好事,天下成為少數人的天下,最終就會離心離德。只想着自己後代永遠都做人上人,憑什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多少年前就有人喊過了。
皮之不存,毛將附焉,天下沒了,人上人想騎到誰的脖子上去?讓後人能夠受到良好的教育,有更多上進的機會,憑着自己的本事,而不是祖蔭享受富貴,才是長遠的做法。
呂夷簡是個聰明人,他自己專權少不了結黨營私的本事,但對後代的教育,一直抓得很緊。從他的兒子們起,呂家便成為學術大家,這才是家風不墮的根本。以為憑着盤根錯節的利益糾葛,就可以永遠操控天下,是把天下人當傻子了。絕了別人的上進之路,總有一天會有人出來掀桌子,眼裏只有自己乾脆就不要玩了。
這不是徐平對這個天下的施捨,是他的責任,施捨天下他還沒有那個資格。
公吏從外面進來,斂容行禮道:「相公,時辰到了,該到政事堂接見離京官員了。」
徐平答應一聲,看了看旁邊桌子上的大刻擺,巳時,眾宰執該來政事堂了。
每位宰相和參政都有自己的官廳,政事堂里則輪流當值,輪流押印。今日正是徐平當值,他在政事堂里處理政事,到了時間其他宰執過來商議大事。
官員外任,先到大內面君陛辭,然後到政事堂來辭宰相。皇帝和宰相都會對外任官員有吩咐。皇帝偏向於體察民情,讓官員用心辦事,不要因私害公上面。宰相的吩咐則偏向於具體的事務,到了地方幹什麼,怎麼幹,遇到了難處如何處理,如此等等。
公事不得到私人府第,這樣做的宰相不是沒有,如丁謂等人,都會被視為權相。正常的程序,官員對政事有看法,要提意見,該穿公服到政事堂來,慢慢排班。
晏殊、章得象一眾人進來,與徐平簡單議論了幾件政事。當值公吏過來,道:「諸位相公,今日前來辭行的是新任京東路體量安撫使郭龍學,已等候多時。」
徐平道:「請他進來,正有事要吩咐於他。」
郭諮在西北的時候,便就升到了天章閣待制,此次回京,進龍圖閣直學士。本來是要任他為三司副使的,因為在京東路方田均稅,讓他先去做體量安撫使。
方田均稅的目的是什麼?其實並不是為了多收稅。宋朝幾次方田,都是以原來的稅額不變為前提,即清量出來的田畝多了,那每畝的稅就少了。最重要的目的,是使賦稅攤到真正要承擔的人身上去。方田均稅的阻力,盯着查隱田,從而讓兼併豪強之家多繳稅,說是大官僚大地主的破壞才施行不下去,就找錯了焦點。方田的阻力,並不在這裏。
宋朝的賦稅差役,是按照戶等制徵收的。方田之後,會導致戶等改變,才是社會上真正的阻力所在。方田之後改變的稅賦並不多,但戶等一變,負擔就重得多了。真正的大地主受到的損失並沒有想像的大,反而是那些中等戶,因為查出隱田,或者因為土地按貧瘠程度分等,之後帶來的戶等上升,承擔的差役上升,才是天下騷動的原因。
宋朝對大官僚大地主並沒有想像中軟弱,但中等戶是天下根本,動了他們的利益,阻力便出乎想像的大。官員對方田的反對,不是因為他們處於什麼階級,從階級利益出發來反對的。按階級屁股反對的自然是有,但卻不是主流。最重要的,是在執行過程中沒有為百姓設身處地想,只求查出大量隱田來,從而引起了大量百姓戶等的上升。
科配、和買、差役,這些民間負擔的大頭,都依附在戶等制上麵攤到百姓身上。戶等一升,一個小康之家,可能就會在幾年之內一無所有,阻力怎麼可能不大。
所以方田均稅,必然是伴隨着差役法的改變,伴隨着科配、和買的取消。沒有這些配套措施,方田均稅是推行不下去